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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歌
小夕还是四五岁那会,嗓子清亮,跟着电视上抗日战争连续剧雄壮的主题曲唱,如果祖国遭到侵犯热血男儿当自强…一板一眼的唱腔,听上去脆生生的,带点不自知的青涩。他姐姐听到就会笑,人本来都好好地打着仗呢,听着你这歌还不得笑得兵器都拿不稳,还怎么保卫祖国啊。小夕就瞪他姐姐一眼,你这是嫉妒我唱得好听。其实他也就只敢在家里开口唱,出了门,有人起哄来一个他也是脸红后笑着逃回人堆里的。
小夕的姐姐也爱唱歌,但她嗜辣,嗓门又大,声带被毁的七荤八素的,于是把对唱歌的热情都转移到听歌上去了。尽管这样,坦诚的说,她很会把握节奏,乐感也不错,唱得很准。于是她对小夕唱出来的成果指指点点,这里慢了,这里跑调了,唉唉快接啊。小夕每次听着旁边的絮絮叨叨都想冲上去给她一脚,可看着她在边上急得不行的样子他就笑出了声,黑黑的脸蛋上挂着两个酒窝,给人一种小孩很乖巧的错觉。 村里的人都知道他不太省事。不够勤快,成绩不好,还经常惹麻烦。啧,男孩子啊,没父亲在身边管教总是不行的,她们指着小夕,喏,你看看那孩子就知道了。 五岁父母离异的时候,小夕甚至都不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上一年级的他被叫出班去,看到父亲楞了一下。毕竟在小夕印象里他从来没有来过学校,一年时光里,父亲就过年回来几天,走走亲戚串串门,然后踩着大红的爆竹皮儿提着箱子往回赶,头也不回。这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蹲在他面前,把他拉到怀里,低声问他是否愿意跟着他去外面读书。小夕说,啊。上扬的语调,睁大的双眼。妈妈也去吗?也带着姐姐? 走廊里,清晨的阳光被窗户的田字割碎,空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翩翩起舞。斑驳的光影下,小夕发顶翘起的一撮头发闪着柔和的金色。只是他整个人隐在男人的影子里,而男人的脸又埋在阴影里,小夕没看清他的神色。 回到家姐姐对母亲说父亲去找过她,问愿不愿意跟他走,被问到还说了什么,姐姐很不屑,我忘了。母亲直直的看向小夕,他肯定也找过你吧。小夕放下书包,抬头回答,嗯,又对着满脸愠怒的姐姐,我不走,不跟他走。 坐在村尾一户大门紧闭的人家的台阶上,小夕滚动着刚从树上拽下来的青色的板栗,刺儿球在泥上来来回回,在地面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孔。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响着,撞击着他的内心:不是啊,妈妈不去的,妈妈在这里带姐姐啊,就我们两个走,爸爸带着小夕去大城市读书,去吃肯德基坐旋转木马,好不好?小夕站起身跳起来踩刺儿球几下,拍拍裤子上的灰,撇撇嘴,还是不好,肯德基旋转木马电视里才有呢。 没有吃过生日蛋糕的五岁的小夕放学回来看到桌上的奶油蛋糕眼睛都直了。晚上姐姐把三角形的生日帽扣上他的小脑袋,在蛋糕上插了6根蜡烛,认真的和他解释,你过5岁的生日,我过7岁的生日,妈说省得麻烦我们一起过,我们加起来12岁啦,可是插6根蜡烛就好了,12根好浪费的。小夕眨眨眼睛,好,但是你要把你藏起来的蜡烛分我一半哦,它们好好看我也喜欢。姐姐想了想,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成交! 烛光摇曳,两张幼稚的脸庞洋溢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带给他们的新奇的笑意,没有胡乱涂抹奶油到对方脸上,相反,他们吃的小心翼翼。桌子的那头,一双苍老的眼睛注视着年幼的她和他,眼角的泪水被不着痕迹的抹去。 小夕藏的最多的是他的成绩单,薄薄的一张纸,揉起来扔进某个裂缝或是暗格,打扫的时候扒拉出来,要不就发霉了,要不就字迹模糊看不清楚。母亲数落他的时候,姐姐就在一旁帮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小学成绩不是很好吗?那个时候,就一年级,期末考试还双百分呢。等着,温柔过后就是暴风雨。58分,这么简单的试卷都及不了格,你怎么搞的啊!天天在学校睡觉吧你!小夕承受着射过来的两道凌厉的目光,抽了抽嘴角,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妈我出去玩会儿,十分钟。然而还是摸着黑回的家。 虽然成绩不好,可是每到班级要开联欢晚会,小夕就变得异常积极。上五年级后住寝,小夕在熄灯之后坐在床上晃着双腿压着嗓子唱歌,室友听得开心,到处说小夕唱歌好听,被追捧的小夕笑得一本满足,打着哈哈说,哥是以后要当歌手的人。 孩童时的胆小羞怯在年岁的更替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岁的少年人的初张的胸胆。是,对音律的欣赏和痴迷让他有了可以叫做梦想的目标,当他抱着十足的把握认定将来会有自己的舞台时,他不曾体尝生活的艰难,也不明白社会的残酷,沉溺在自己的无知里,不管不顾已经荒废的学习。终究还是太年轻,容易盲目,现实挟裹着变化而来,少年目瞪口呆却无能为力,于是轻易的迷失了自己。 五六年级时老师听小夕站在讲台上唱的拘谨,会走上来说,大家来点掌声,鼓励鼓励台上的这位小歌手。然后拍拍他的肩,笑着说加油,别怕。现在教室门口挂着初二的班级牌,字上贴一层的金粉,结果照片上班主任牛福生的脸上也沾到一点金色,同学经过突然地指着那个牌子叫,看,金牛耶,笑成一团。金牛坐在班级第一旁边聊天,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小夕。 不知不觉中,小夕的声音变得低沉粗粝,再不像原来。母亲听着小夕在家唱撕心裂肺的流行情歌,夸张的捂住耳朵,揶揄道,歇会吧,震得我耳朵疼。又说,唱不上去就别勉强自己啊,你在变声,这么唱嗓子会坏的。末了再补一句,真的很难听,哈哈哈哈。 身体开始拔节,小夕看姐姐的角度从仰视到平视再到俯视,其实不过一年的光景。母亲开始狠抓他的学习,拿来他的书天天晚上等他睡着后再研究。都学过,但教材改版很严重,年过四十的女人对着还有油墨香的初二的课本,慢慢舒展了眉头。 小夕看着对面的人,不耐烦写在脸上。这些我都不会。他把笔摔到桌面,我出去玩一会,马上就回来。对面的母亲叹了口气,拿过他的练习册,勾画出解题思路。一边是他前两天发下来的试卷,满目鲜红的红叉,扭曲却醒目的42刺痛了一个母亲的骄傲。 学校里,小夕半夜爬墙去网吧打游戏,在学校结拜混混做兄弟,偷钱给老大过生日,为人出头打架斗殴,勒索低年级的小孩,拿着人家的饭卡刷零食,在学校放鞭炮,不间断的逃课,被老师教训的次数最多,永远最后的座位和倒数的名次。母亲接到老师的电话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对不住老师和我马上过去。气喘吁吁的赶到,把手里提的牛奶和香烟假装无意放到老师的桌底,再诚惶诚恐的问道,老师他又犯了什么事? 姐姐和母亲的质问一个字一个字地像砸在他心上。 你还准备读高中吗?你现在不读书能干嘛?以后你靠什么养活自己啊? 我唱歌啊。 噗。带着鼻音的嗤笑。真天真。醒醒吧。你唱歌,首先,你会吗?你觉得每次都卡在高潮,唱着就跑调,一不懂气息二不懂作词作曲三没有背景的人,拿什么去拼过那些起点比你高资源比你广的人!再说,你问问自己是热爱唱歌还是只因为别人的夸赞让你很享受?最后,我想说明的是,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文盲都很难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小夕梗着脖子不说话,恐慌占据了他的胸腔,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的窒息感。不能低头,眼泪会流出来的。 终究还是没有去读高中。基础太薄弱,小夕呢,好像真的对学习失了所有的兴趣,中考临近,小夕找到母亲,说自己不想参加中考,那400报名费不用交。他冷静的说明自己的理由,母亲听完后,过了好久才说,随你罢,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怨我。小夕抱住这个被岁月侵蚀的女人,语气轻柔但坚定,不会的。 再次坐在那户大门紧闭的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小夕哭了。他想起了母亲头上突兀的白发和疲倦的眼角,想起姐姐埋头学习时专注的侧脸和让人羡慕的成绩,想起家里开裂的墙面和沾满泥土的锄头,浪潮般的罪恶感几乎淹没了他。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因为自己而失声痛哭。雪白的书页,空荡的脑袋,对学校的记忆,还停留在金牛对着他的后脑勺。 彼时火烧云覆上整片天空,就连下沉的太阳也一起染红,天地间磅礴的,温暖的红晕包裹住颤抖的少年,万物俱静,大自然的神奇让人们叹为观止,它如此大气,那么它一定会愈合那些因为对生命浅显的认知而留下的深刻伤疤,会原谅那些年少轻狂的孩子曾辜负的不二年华。 家里收稻谷的时候,搬运问题就显得格外突出。母亲和姐姐咬着牙共同搬下一袋,小夕拦下上前的比他矮一个头的姐姐,说我来吧。 然后就是他接过母亲手里的农具,说你歇会。 再然后小夕在一所大专学校给家里打电话,嗯嗯,我很好,钱够用,不冷,衣服穿得厚实,饭啊,吃得饱吃得饱,你们别挂念我我很好。 少年放下听筒,搓了搓通红的手,小心地拿过放在一旁的乐谱,转身离开了。 翠绿的松柏上挂着的冰柱在阳光下闪亮着,一如某年天空下少年剔透的眼泪。 雪开始融化。小小的绿色从地底探出了头。 作者:谢志鑫 生源地: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 学校:江西财经大学 学院:法学院 年级专业:2014级法务会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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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16-06-13 18:43
让我想起,那些家常便饭!
想起老妈的唠叨,故事能巧妙串起更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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