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4707回复:2
孤独
天已经全黑了。
“咳咳···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声音低哑浑浊,像是有一块痰糊在嗓子里,他不好受,听他声音的人更不好受。 刚走到家门口,老黑猫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绕到他脚下,亲昵的蹭他脏兮兮的裤腿,又温柔的喵了两声。他放下肩上扛的工具,推开掩着的门,一步重重跨进门槛。 “到家了!”他提高了声音,随手拉了房梁上垂下来的那颗四十瓦旧灯泡,屋里情景一览无遗。还没有人回应他,他似是才想起来,本来就是一个人住的,只是习惯改不了。 今天实在是累了,六十五岁的年纪,跟一群三、四十的年轻人扛大包抢饭碗,他决不能落后,别人扛多少,他也要扛多少呀,他甚至要扛得更多,落了后显了老,以后扛包这种“肥差”,哪里还会有人找他?装卸一大卡车稻谷包能发一百二十块钱,四个老爷们,一天装三五车也是可以的,他大字不识一个,又没有一技傍身,卖力气过活,种点庄稼打点零工,几十年都是如此过的。 他慢慢挪进房间,两手握拳在腰间又捶又揉,心里想着真是越活越没用,扛几袋大包就浑身酸痛,拿了杯子掉头直接踏进厨房,倒了水放在灶头。四十几平米的平房左右也就几大步的距离,家里从来只要一盏灯,一室一厅一厨,简陋得很,出门从来不锁,打外面小偷一看,就不想进来了,瞧这一片,没有比他家更寒掺的了。 他打开电饭锅,果不其然,早上的剩饭,还温着。“凑合吧,”他对自己说,“也没个堂客,哪天不是凑合?” 老猫很有眼力劲,凑了上来,喵个不停,他的剩饭都盛了出来,电饭锅里温了一天,大半的锅巴,冒尖的一大海碗。饭是用从老丈人那里拿来的腊肠一起蒸的,橙黄油亮,香喷喷的。 “你也是饿了呀?”他问老猫,“唉,该捉老鼠呀,不干活,哪有的吃?”说着还是仔细挑出一块没有锅巴的饭团,放在老猫的食盆里,老猫看着他轻轻的喵了一声,似是感谢,又像撒娇,然后乖乖去吃饭了。他又从木头橱柜里拿出腐乳罐子,拿筷子挖出一块放在饭碗里,然后拧紧瓶盖把罐子放回去了。“毛丫最喜欢这个了”,他笑,脸上的黑皮都皱了起来,看起来比六十五岁更老,“要去省里上大学前还央着她家婆给她装了一大罐呢!” 他在自言自语,毛丫是他老闺女,所谓老闺女,就是老来生的闺女,四十六岁的才有的宝贝疙瘩,伶俐懂事,不论是谁,都要夸他一句“有福气”。 他端着碗在灶口坐下来,扒一口饭,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咽下去,又说:“毛丫真给我争气呐,今天那个老板也有个闺女,和我的毛丫一样大,可不省心哟!” 又扒了两口饭,他讲话声音听不太清楚了...... “ 毛丫有些日子没来电话了...”每一日急急忙忙进出,日子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上次闺女打电话要他少做些活,年纪大了,不该这么辛苦的,他是笑着回答的,“哪有什么辛苦?” “是有些日子了吧?”他自言自语着,放下碗站起身,进卧房里去拿台历,那是闺女买的,她教他,过一天,就划掉一个格子,打个叉,他大字不识一个,勉强看看数字,却无师自通了,哪一日闺女打电话来了,就不画叉了,要画个大圆。 卧房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他小心捧着台历凑到灯泡底下,伸出粗糙的食指一个叉一个叉细细的数,三四遍后才确认,是有六天没来电话了。 忽然的他感到一阵惶恐,想到一种可能腿都有些抖了,心脏被一把捏住的感觉,急忙从口袋翻出旧手机,按闺女教的方法拨了快捷号。 “嘟---” 通了。 “嘟--嘟--” 怎么没接呢?是有什么耽搁了一下吧?肯定是的。 “嘟--嘟--嘟--” 菩萨保佑! “喂,爸爸!” “哎,毛丫你怎么才接呢?我可着急!”菩萨真灵呀!一颗老心总算着了地。 “洗衣服呢,耽搁了一下,你怎么打来了?” “哦,就是问问你在做啥,晚饭吃了吧?可不得省饭钱,缺了啥就跟爸爸说,爸爸给你挣,跟老师同学好好处,要好好学习呀......” “哎呀爸,我都晓得,你放心吧,你晚上吃了吗?” “吃了吃了,你不用操这心,顾好自己。” “可不许抽烟喝酒,也不许出去扛包了,做点旁的,读书我贷款再争取拿些补助奖学金,你别急。”闺女有些急了,一想起老父亲烈日下扛百十斤的大包,鼻子一酸都带了哭腔。 “哎哎,不去,我不去,都听你的,明儿我就在家,啥也不干!” “才怪!”闺女是晓得他的,也劝不住他,家里就是这个情况,还能怎么办?他就是有病有痛也会忍着。 “行了,明天要上课呢,你早些歇着,我也要歇了。”长途电话费挺贵的,他心里琢磨 “好,睡前泡泡脚,晚上要盖好被子,隔几日我再打来。” “那莫忘了要打来!” “放心!挂了。” “哎。” 听了两声嘟嘟,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饿的狠了,收起手机,再重新端起饭碗才发现饭已经凉透了。他也不是会去理会饭是温是凉的人,只是忽然想到毛丫总是这样说“饭要吃热的!冷了该生病的”。好像十几年前,毛丫妈还在的时候,也总是这么说的。 他六岁时没了爹娘,从小饿大的,哪会管什么食物寒热,这一辈子什么苦也都吃过了,也不怵什么,只不过这一碗冷饭,却“不敢”吃了。 “热热吧,”他对自己说,“毛丫会这样做的呀。”他 坐在灶前生了把火,锅是干净的,冷饭直接倒进去添点水,盖上锅盖,坐在灶口添柴。回想刚刚跟闺女的对话,他又笑了,“我的命好呀!”他忘记了大半辈子所受的所有苦难,甚至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仿佛生活给了他无限的期望一样。 老猫吃完食又绕到他的脚下,仰着小脑袋看他,他那么黑那么瘦,瞧着有些心酸,但它竟然从他浑浊的眼里看到了幸福慈爱的感觉。 “喵~”,它也是温柔的,这个老人是它的依靠,它知道它辛苦,它也知道他孤独。 15级 安徽中医药大学 中医临床 余陈莉 |
|